因各種藥物的副作用,精神混亂恍惚,嘔吐不止。她分不清白天黑夜,不能進食,不能說話,不能動彈哪怕一分。
為數(shù)不多的清醒時刻里,不是沒有試圖反抗過,可弱小無力的大學生能逃出幾米?
她原以為自己身體上的無數(shù)傷痕是榮耀的戰(zhàn)斗勛章,沒想到其實是恐怖的實驗和非人的受訓留下的罪證。
這才是她原本擁有的,鐵銹、血腥與消毒水味混雜的底層人生。
“我到底是誰?我擁有的記憶,什么是真的,什么是假的?!”腦中混沌不堪,章凝在心底嘶問。
模糊的視野中,她突然看見自己劇烈顫抖的雙手,仿佛海上迷途的孤舟找到燈塔,于無盡的混亂與絕望中,渾濁的眼神漸漸清明。
經(jīng)過無數(shù)次生死搏斗的關節(jié)粗糲有力,因長期持刀槍而留下硬繭,早已不是當初細皮嫩肉、柔弱無骨的模樣。
眼前的陰翳似乎漸漸散去,她嘗試著握緊手指,咯吱作響的骨節(jié)宣告著自己的存在。
雖然力量不強,但也殺過無數(shù)訓練有素的敵人;雖然拳頭不大,但只要握緊,總能擊碎些什么。
這是一雙屬于星艦舵手、地外基地上校的手,也是一雙勞動者的手。
它們早已擁有力量,不需要獲得誰的承認。
“醒悟了沒?”愜意地盡情欣賞對方的崩潰后,老者才再度開口,“這就是我跟你說的人之道。接受自己的平庸,做個普通人沒什么不好。我是你的造物主,也是你的父親,除了服從我的命令,跟我站在一起,別的選擇都不算明智?!?/p>
章凝慢慢站起身來,緊盯著最后一方屏幕上的面孔。
“你在2011年12月要求執(zhí)行的補充手術,是為篡改我腦海中章凝上校的記憶,對嗎?”
阿諾德微笑著,不置可否:“我這一生無兒無女,可能也時日無多,而千燈會總該有人接手。孩子,如果你留下來,一樣可以做英雄。”
這一刻,他的神色少見地有些黯然,仿佛只是一個面對死亡無能為力的垂暮老人。
章凝垂下眼簾,避開他的視線。每當面對這張臉,仿佛都在注視她被操控的人生,提醒她的弱小無能。
但很快,她義無反顧地拒絕:“無論是造物主還是所謂的父親,我生來都不是為順從你們而存在的?!?/p>
阿諾德的表情瞬間僵住,仿佛表演陡然被按下暫停鍵。
“這不可能!”他難以置信地搖頭,“我曾經(jīng)在你大腦中埋下精神錨點,你必然會聽從我的命令!我是你的天父,你只是一個任人宰割的賤民!不可能……不可能……陸知行這個老混蛋,竟敢欺騙我!補充實驗根本就沒有成功……”
他氣急敗壞地破口大罵,直至聲音低落下去,變?yōu)閹撞豢陕劦纳窠?jīng)質自言自語。
章凝猛然抬頭,直視著他的臉。她舉起手中的槍,扣動扳機。
正中眉心。年邁者的五官陡然扭曲,伴隨無規(guī)律的電子雜音,液晶屏的渣屑濺落一地,猶自瑩然發(fā)光。
世界終于清凈。
“我是誰并不重要,重要的是,我想成為誰,”沒有慷慨激昂的宣言,她輕描淡寫地說,“而我現(xiàn)在,非常知道我該做什么?!?/p>
她彎腰弓身,猛地向實驗室前方墻壁彈射,像一只迅捷撲食的鷹隼。
特制的防護墻在所向披靡的星蝕面前不堪一擊,斷面光滑如玉,被她飛腳踹出一個大洞。
“出來吧,”她淡淡地說,“貪生怕死的人渣,別只會躲在屏幕后胡說八道?!?/p>
塵埃漸漸散去,廢墟中露出另一層透明的單向玻璃。她毫不畏懼地凝視黑暗,就像直面自己平庸慘淡的人生。
“別急,孩子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