酒壇旁邊放著四個粗胚酒杯,兩個已經用過,商枝拿了一個酒杯,倒了一杯酒慢慢飲下。
她知道,這就是老瘋子對她的告別了。
一杯告別酒。
竹葉青本甘甜,此刻入口,只覺得極苦澀。
海天在極遠處曖昧地交融,淡淡的霧靄織成一層輕薄如煙的紗,柔柔地懸于波濤之上。
穿著白裙的少女坐在高高的桅桿上,她棲在桅頂的姿態(tài)像一只輕盈的白鳥,羽毛化作裙擺,發(fā)絲游弋著天空上的煙霞緋色,美麗而蒼白的臉龐有一種浮冰雕琢后的孤峭和寒冷,海浪在她的足尖下起落,仿佛整片海域都只是她裙裾垂落的褶皺。
她似乎在望著遠處那片海,又似乎在望向更遠之處。
她的目光和她美麗的容貌都讓人覺得不太真實,當殘陽那如血一樣的光線透過她浮冰般的肌膚時,她幾乎要熔化在這片燦爛又壯烈的光線里,讓人覺得她和這里的海市蜃樓一樣,只是光線折射出的一個美麗幻影。
巨大的白鳥從天空飛過,桅桿搖晃的陰影里,突然出現了一個雪白的影子,霜色的廣袖被被風吹開,潑墨般的發(fā)絲被風吹起,極黑與極白的糾纏中,是一張攬盡了湖光山色的臉,他垂下眸,半張臉結著冰花,抬起同樣覆蓋著冰花的手,將江雨眠鬢邊那縷被風吹起的碎發(fā)別在她的耳后。
江雨眠仰頭看他,腦后的薄紗發(fā)帶被風吹得飄過來,蹭著她的臉,她的聲音又冷又脆,是慣常那種發(fā)號施令的,冷淡又跋扈的語氣:“你站低點,不要總讓我仰頭看你?!?/p>
月扶疏踏著腳下的風,果然站低了些,結著白霜的長睫微微垂下,下睫毛也裹著鹽粒似的霜,他漆黑的眼珠原本是高懸在雪山上的冷漠夜色,這會兒卻像被人從雪山上拽進了溫泉里,有溫柔的水波從上面漫過去,呈現出一種莫名其妙的淡淡的溫柔和溫馴。
月扶疏說道:“這樣夠低么?”
江雨眠別過臉,留給他一個后腦勺,腦后的發(fā)帶被風吹到月扶疏臉上。
月扶疏抬手,握住那截發(fā)帶,“碧海潮生的弟子已經離島,此刻這片天地,只剩下你與我了?!?/p>
江雨眠說道:“你現在離開還來得及,最好趁著他們還沒來,把我燒成一把灰,或者把我凍碎成一捧冰屑。”
月扶疏淡淡地笑了一聲:“你知道毒太歲的真正作用么?”
江雨眠譏笑一聲:“這還用問么?”
月扶疏搖頭,江雨眠斂去了臉上的譏笑,警惕地看著他:“不是為了長生,還能用來做什么?”
月扶疏說道:“清理用。”
短暫的愕然后,江雨眠的表情又重新歸于平靜了。
“服用毒太歲之后的最好結局,就是成為毒太歲,以另一種方式永遠活著,”月扶疏微笑起來,“這么不算是長生呢?”
暮色開始吞咽最后的天光,雪白的裙裾拂過桅桿,黃昏將至未至,整片海域都成了將熄未熄的灰燼。
遠方的船燈在海霧中亮起。
神明盜取火種,在混沌中擦亮了第一粒星火。
神給予的火會焚盡人的草棚,亦會燒穿神的王座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