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伯伯聞言,咧開嘴笑了,卻維持不過三秒。
“對辛愛路來說,是好事情,”他感懷,“但對別人,未必了。畢竟,人的心只有一顆,不能劈開來用。我原本想得蠻美的,先顧這里,再顧家里,結(jié)果等到反應過來,好了呀,一輩子光顧著辛愛路了,這顆心,也就不知不覺這么用掉了?!?/p>
他聲音小下去,又飛快打起精神,清過嗓子之后,指著面前兩個年輕人,說不要學我,我死腦筋,你們腦子好用多了,生活經(jīng)歷也豐富,總歸能想到一心二用的辦法。
說完揮揮手,意思讓夏天梁回去,也讓小謝不要再干坐著,社區(qū)事務繁多,寶貴時間浪費不起。
老王小王一事沒有瞞住旁人。本來就是有私心的居民偷偷叫來,給人做洗腦子之用,然而聽完過程,多少有點過意不去。
無論如何,這么多年鄰居,王伯伯對于辛愛路用情之深,他們心知肚明,平時開開玩笑也就算了,如今為了未知的拆遷搞成這樣,確實不占道理。
倒是本人,面對拆遷的態(tài)度似乎和緩了一些,不再那么凌厲地和眾多支持派打嘴炮,問起來,就說等上面安排,私下時間轉(zhuǎn)而研究起辛愛路上的邊邊角角。
每條馬路都有自己的年齡,用發(fā)展的長遠眼光來看,辛愛路已經(jīng)步入暮年,呈現(xiàn)出一種避無可避的疲憊:商鋪外立面斑駁,路面坑坑洼洼,遇緣邨外墻風化,坡頂紅瓦也逐漸失色,平日里爬個樓梯也時常會聽見腳下的木板咯吱作響。
衰敗是無法掩飾的,進到春天,整條馬路卻愈發(fā)昏昏欲睡起來,包括99號:老寧波又來看過一回澗松堂的地板,宣布大限將至,不修不行了。
開著浪費能源,徐運墨清點完庫存,決定暫時停業(yè),99-1號關(guān)燈。
天天仍舊大門敞開,仿佛在抓緊最后的時間。
這晚深夜,徐運墨忙完休息,床上的夏天梁背對他,看起來睡著了,但當徐運墨親他頭發(fā)的時候,底下的人動一動,轉(zhuǎn)身抱住他。
沒有其他動作,兩人靜靜相擁。屋外不知道哪戶人家的水管又漏了,傳來滴滴答答的聲音,一下下敲在心頭。
夏天梁忽然說:“我覺得就是這兩天了。”
這個禮拜不斷有政策下達,以包抄的姿勢襲來,大家都很清楚,辛愛路的命運即將被宣判。
徐運墨沉默著。于情,他不希望辛愛路就此消失。過往憎恨過這里,但如今,他不會再將這里看作一間圍困自己的囚室。
于理,破破爛爛太多,辛愛路固然有它的可愛之處,卻也太過陳舊,需要迎來一些變化。
“是不是擔心天天會受影響?”
徐運墨問。住戶拆遷有補償,租戶沒有。開飯店講究長線持有,回報率才會走高,天天開了兩年不到,雖然沒有虧本,可也沒賺到什么大錢。更何況開店初期,夏天梁還在裝修上花了不少功夫和費用,如果因為店面的問題關(guān)張,實在不劃算。
“要是有經(jīng)濟壓力,你直接和我講,沒什么不好意思的。”
夏天梁在他懷里發(fā)出笑聲,“你想借錢給我?”
“你不要?”徐運墨抱他更緊,“又不收利息?!?/p>
這家銀行真慷慨,夏天梁抬頭吻到放貸人的嘴角,“謝謝你。”
親完,他不說話了,安靜大約有一兩分鐘,才緩緩道:“其實我不知道?!?/p>
“不知道什么?”
“是不是真的會問你借這筆錢?!?/p>
徐運墨沒聽懂,但很快就得到了對方的解釋:“最近我第一次開始想這個問題:我一定要把天天繼續(xù)開下去嗎?如果開下去,好像也沒有哪里不對,但不開我又能干什么?我也沒做過其他的事情,所以我不確定——”
夏天梁沒再往下講,額頭抵著徐運墨xiong口,有點像是撒氣似的撞他,“想不通,頭疼?!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