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鳴鐘上的黃銅布谷鳥嗄啞地打了更,瞿任之坐在臨近陽臺的沙發(fā)上,斜靠著椅搭,心不在焉地聽對面的男人說話。他的律師虞恭裕剛講完一個故事,不過他故意沒講結局。虞恭裕臉上帶著的輕松自如的笑意,用鉗子夾去雪茄的一端,劃燃火柴點著了煙,然后咬在嘴里,像癮君子那樣把頭往后仰著。
瞿任之信手翻閱著雜志,把兩條腿都放到沙發(fā)上來,換了個舒服的姿勢,問:“后來怎樣?”
虞恭裕起身走到瞿任之旁邊坐下,幫他把垂落在地的衣擺撿起來。瞿任之身上的綠呢子長袍又軟又滑,抓在手里像細沙一樣,虞恭裕忍不住低頭聞了聞了呢料上香味。過后,律師把瞿任之搭在沙發(fā)上的一條小腿拉過來放在自己膝頭,輕輕揉捏著踝骨,手指在那三寸肌膚上流連。瞿任之也沒躲,享受著對方的撫摸。
“家人照付贖金,一千萬,不多不少。”虞恭裕呵出一口濃白的煙霧,在他面庭中間,生有挺拔的鼻梁,“那孩子,盡管這篇采訪他已經(jīng)讀了不下十遍。在文中,梁旬易功成名達、躋身上流,一派成功氣象;反觀自己,汽車業(yè)市道大不如前,公司江河日下。
他越想越氣惱,xiong中燃起了嫉妒之火,一怒之下撕碎了書頁,在蠟燭上點燃后擲入到火盆中。瞿任之失魂落魄地扶著橡木桌,抬頭望了圣母一眼,看到神祗也俯視著他。于是他不敢再去看圣像,慌急忙亂地快步離開了祭臺,把自己關進空蕩蕩的寂寞的屋子里。
神香依舊擱在云杉木炭火上,散發(fā)出松明的氣味;碎紙在盆中漸漸化為灰燼,陰燃著一簇熒熒小火。夜雨淅淅瀝瀝地下著,芭蕉大葉披垂,淋洗著天水。正如瞿任之說的,新年始于夏天。
周日,炎暑難消,梁旬易就讓人在瀑布旁的露臺上設了桌椅和涼棚,坐在陰涼處喝午茶。臺側古松偃臥,藤垂草掩,柏枝斜伸到水面,渾似入水的釣鉤。不知哪里傳來一陣陣有規(guī)律的噪音,那是鉆頭在水泥墻上鑿眼時會發(fā)出的聲音,聽得梁旬易心煩意亂。為了“確保安全”,莊園各處都在動工,或是安裝監(jiān)控,或是翻新圍欄,總之到處都要改頭換面。
高緒如像往常一樣,在泳池邊給梁聞生計時。藍色的水面反射出強烈的日光,高緒如只好戴上了墨鏡,跟著梁聞生從這頭走到那頭。岸邊的遮陽棚下面,園丁和廚師蹲坐在那兒觀看小少爺游泳,給他加油打氣,等梁聞生游完全程他倆就舉手歡呼。高緒如幾次抬頭看向二樓的涼臺,希望能看到梁旬易的身影,但始終未能如愿。
梁聞生摸到石壁,一挺身就從水里冒了出來,把泳鏡撥上額頭,趴在岸邊大口喘氣。池岸的磚塊被曬得有些燙了,他潑了幾捧水給瓷磚降溫,抬頭問:“這次游了幾秒?”
“你猜是進步了還是退步了?”高緒如蹲下身,把墨鏡摘下來架在梁聞生鼻子上,免得他被陽光閃到眼睛。
“我猜進步了?!绷郝勆f。
高緒如笑了起來,把秒表亮給他看:“確實,你比昨天又進步了3秒,比前天進步了2秒。但你起步還是太慢,槍響后總是要哆嗦一下才跳。聽我的,什么都別想,只聽聲音,反應快些?!?/p>
“我在努力克服了?!?/p>
墨鏡對梁聞生來說有點大,一個勁地沿鼻梁往下滑。他擺弄了幾下鏡架,讓自己看起來很酷:“我像不像黑衣人?”
“像黑幫老大?!备呔w如開玩笑說,起身拉住梁聞生伸過來的手掌,“這次要提幾下?”
“五下?!绷郝勆ξ貜堥_手指晃了晃。
于是高緒如單臂拽著他的手,像提蘿卜一樣拎著他在水里上上下下浸了五次。梁聞生很喜歡這個游戲,咯咯大笑著,聲音從水面回彈到岸邊的玫瑰色花崗石上。高緒如最后一使勁把他撈上來,梁聞生光腳踩在亮得發(fā)燙的花磚上,渾身水淋淋的,皮膚被曬得泛起了紅。他小跑著奔向蔭棚,去跟廚師討糕餅吃,幾人笑作一團,花園里充滿了快活的氣氛。
梁旬易不勝裝修聲之擾,索性關掉電腦棄置一邊,按響了鈴。高緒如在耳機里聽到鈴聲,忙穿過竹林登上臺階,從宅邸后面繞到二樓,步入梁旬易房中。
室內(nèi)涼爽通透,所有簾子都挽上去了,窗外碧草茵茵,松筠赫赫。梁旬易滑著輪椅從露臺下到屋內(nèi),用略帶不滿的口氣說:“家里太吵了,到處都在施工,都怪你的‘作業(yè)所需’。我要出門靜靜,帶我換衣服去。”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