凡血染階,暗流蘊(yùn)淵
青云宗,藥堂。
空氣里彌漫著濃得化不開的苦澀藥味,混雜著劣質(zhì)燈油的嗆人氣味?;椟S的油燈在墻壁上投下?lián)u晃的光影,將一排排裝著各色草根蟲殼礦石的木格架子映照得影影綽綽。這里是宗門外門弟子受傷后最常來的地方,也是人情冷暖最為赤裸的角落。
沈煉趴在冰冷的竹榻上,背部的傷口已被簡單清理包扎,但浸透麻布的暗褐色血跡仍在緩慢擴(kuò)散,每一次細(xì)微的呼吸都牽扯起一陣撕裂般的劇痛。粗糙的麻布摩擦著傷處,帶來持續(xù)不斷的鈍痛。汗水浸透了他額前的碎發(fā),沿著蒼白的臉頰滑落,在下巴匯聚成滴。
空氣中彌漫的濃郁草藥靈氣,對他而言依舊是冰冷的隔膜,絲毫無法緩解身體的痛楚,反而更像是一種無聲的嘲諷。
“吱呀”一聲,厚重的木門被推開,帶進(jìn)一股微涼的夜風(fēng)。
一個穿著油膩青色短褂面容刻薄的藥堂雜役走了進(jìn)來,手里拎著個小陶罐,隨意地往沈煉旁邊的矮幾上一放,發(fā)出沉悶的響聲。
“喏,你的藥。”雜役聲音拖沓,帶著顯而易見的不耐煩,“止血生肌散,每日外敷一次。記清楚了,是‘散’,不是‘膏’!按規(guī)矩,你這種無靈根無貢獻(xiàn)的凡人雜役,只能用散劑。”他特意在“凡人雜役”幾個字上加重了語氣,嘴角撇著,眼神里是毫不掩飾的輕蔑?!案鄤┦墙o正式的外門弟子用的,藥力強(qiáng),恢復(fù)快,你就別想了?!彼D了頓,像是想起什么,又補(bǔ)充道,“對了,管事說了,這藥費(fèi),還有給你包扎用去的干凈紗布麻布費(fèi)用,都從你下個月的月例里扣。好好‘養(yǎng)傷’吧,沈大掃帚?!?/p>
冰冷的話語如同淬毒的針,扎在沈煉早已麻木的心上。他沉默著,艱難地?fù)纹鹨稽c(diǎn)身體,伸手去拿那陶罐。指尖觸碰到冰冷的陶壁,粗糙的質(zhì)感硌著皮膚。
就在這時,門外傳來一陣刻意拔高的說笑聲,由遠(yuǎn)及近。
“趙師兄,你說那沈煉撞了什么大運(yùn)?一頭發(fā)了狂的鐵背妖狼??!連王旭師兄他們收拾起來都費(fèi)了些手腳,他一個絕靈之體,抱著個小娃娃,居然能活下來?嘖嘖!”
“哼,什么大運(yùn)?我看是邪運(yùn)!你們沒聽王師兄說嗎?那妖狼妖氣有異,像是被什么污穢邪氣侵染了才會跑到山腳!沈煉這種晦氣東西,說不定就是引動邪氣的根源!沾上他,準(zhǔn)沒好事!”
“對對對!趙師兄英明!而且啊,我聽當(dāng)時在場的張師弟說,那小子挨了妖狼一爪,背上都開花了,居然還能爬起來跑?這正常嗎?一個凡人挨那么一下,骨頭都該碎成渣了!依我看,他身上肯定藏著什么邪門的玩意兒!說不定就是那妖異的源頭!”
聲音毫不避諱地穿透薄薄的門板,清晰地落入沈煉耳中。正是趙磊和他的幾個跟班。
藥堂雜役聽著外面的議論,看向沈煉的眼神更加鄙夷,仿佛在看什么傳染源,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,用袖子掩了掩口鼻。
沈煉的手指停在陶罐上,微微顫抖。不是因?yàn)榭謶?,而是胸腔里壓抑的怒火和屈辱,如同熾熱的熔巖,幾乎要沖破那層名為“麻木”的冰冷外殼。背后的傷口似乎也因這強(qiáng)烈的情緒波動而灼燒得更痛。
他緩緩抬起頭,那雙因失血過多而顯得有些黯淡的眼睛,透過凌亂的發(fā)絲,看向門口的方向。那眼神里沒有憤怒的嘶吼,沒有委屈的辯駁,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,平靜得令人心悸,仿佛蘊(yùn)藏著能將一切喧囂都凍結(jié)的冰冷。
門外的議論聲似乎被這無聲的目光刺了一下,略微停頓。
趙磊的聲音再次響起,帶著一絲被冒犯般的惱怒:“哼!裝神弄鬼!一個廢物還擺什么譜?藥堂管事是我叔父,這藥……我看他消受不起!”話音未落,一只穿著嶄新皮靴的腳猛地踹開了虛掩的門扉!
趙磊帶著兩個跟班,大搖大擺地闖了進(jìn)來,目光如同打量貨物般掃過趴在竹榻上形容狼狽的沈煉,最后落在那罐止血散上。
“喲,這不沈大功臣嗎?”趙磊皮笑肉不笑地踱步上前,伸出手,兩根手指極其輕佻地捻起那個粗糙的陶藥罐,“止血生肌散?就這點(diǎn)破爛玩意兒,也配給我們青云宗的‘除妖英雄’用?”他故意拖長了“除妖英雄”的尾音,嘲諷之意溢于言表。
他身邊的矮胖跟班立刻諂媚地接口:“就是!趙師兄說得對!沈煉,你這次僥幸活命,還殺了妖狼(雖然沒人看見),那可是立了大功!按規(guī)矩,該用好藥!這破散劑哪行?”他一邊說,一邊眼珠亂轉(zhuǎn),目光在沈煉身上和旁邊的破舊包袱上逡巡。
另一個瘦高個也陰陽怪氣地幫腔:“對啊沈煉,不是兄弟們?yōu)殡y你。只是你這傷……透著古怪啊。凡人挨了鐵背妖狼的爪子,不死也廢了,你怎么還能爬回來?身上是不是帶了什么護(hù)身的寶貝?拿出來給兄弟們開開眼?說不定是邪門歪道的東西,讓趙師兄幫你‘保管保管’,免得你再惹禍上身,連累整個青云宗!”他最后一個字咬得極重,赤裸裸地點(diǎn)明了來意——搜查!敲詐!
藥堂雜役早已縮到角落,大氣不敢出,生怕惹禍上身。
趙磊拿著那罐藥散掂了掂,臉上露出一絲殘忍的笑意:“聽見沒?兄弟們也是為你好。要么,把身上的好東西交出來,讓趙爺我替你‘保管’,爺今天心情好,賞你點(diǎn)真正的止血膏藥也不是不行。”他晃了晃藥罐,“要么……嘿嘿,這止血散嘛,我看你傷得這么重,恐怕也用不上了,不如……”
他故意拖長了調(diào)子,手腕一翻,作勢就要將陶罐連同里面的藥散一起砸在地上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