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哪怕腦子再理性,紅通通的情緒小怪獸還是撲咬住了他。踢也踢也不走,甩也甩不掉。難纏得要命。
呂知行長長地吸著氣,直至鼻腔里充滿了清晨潮shi的泥土氣味。他看到程羽西忽然抬起了頭,目光穩(wěn)穩(wěn)地向他投了過來。
程羽西看到他時愣了愣,然后露出了一個很淺的笑容。他舉起了相機(jī),卻在拍照的時候不小心撞了人。
撞到人的小插曲結(jié)束后,另外的兩個人先走了上來了。
呂知行看到其中一個青年攬了攬他同伴的肩膀。明明是男性之間再平常不過的舉動,呂知行卻莫名地品出了一種別樣的親昵。
青年抬頭時與呂知行對視了一眼,眼睛微微瞇了起來。
而呂知行的眼睛在對視的瞬間就迅速地逃開了。
不知道是不是錯覺,他忽然覺得自己被這個陌生人看了個透。
他們從他身邊走過去之后,程羽西才慢悠悠地爬了上來。
“在干什么呢?”程羽西扯了扯身上的相機(jī)背帶,向呂知行問道。
呂知行垂了垂眼,用平靜的語氣說:“我在想,你走到哪階臺階時,我能看清你的臉?!?/p>
程羽西怔了怔,黑色眸子里的光像是落進(jìn)一湖溫柔的水里,一圈圈地蕩開了。他搓搓鼻子,笑了起來,臉頰上的酒窩若隱若現(xiàn)。
呂知行知道他是能聽懂這句話的。
三島由紀(jì)夫在《潮騷》里寫了一對生活在島嶼上漁夫少年和海女少女的純愛故事。
當(dāng)他們在某個夜晚約在一個神社附近見面時,少年在階梯的高處看到了少女連蹦帶跳地踩著階梯跑上來的模樣。
少年想:她會在哪階臺階時,我能看清她的臉呢?
可惜的是,少女還沒有來得及抬起她的臉,就被自己那古板守舊的父親抓走帶回了家。
那是一個冬天,窗外大雪紛飛,他們一塊窩在溫暖的被褥里讀著這個發(fā)生在春天與夏天的海島純愛物語。
書是程羽西拿著的,他曲著膝蓋,將書放在自己攏起的腿上,手指總是習(xí)慣性地反復(fù)摩挲著帶頁碼的一角。呂知行與他并肩坐著,安靜老實(shí)得像只伯恩山犬。他探著腦袋跟著他一塊看著,累了會把下巴擱在他的肩膀上。
整個世界的聲音似乎都被厚厚的積雪藏了起來,房間里只有紙張摩擦?xí)r細(xì)微的柔和的沙沙聲。
程羽西看書總會掉進(jìn)字眼里,三島的書用詞華麗,他會反反復(fù)復(fù)地琢磨里面的遣詞造句,很久也不會翻一頁。
可是即便如此,呂知行還是喜歡跟他一塊讀書。
也許不止是讀書。
他喜歡跟他一塊做任何事情。
“所以是哪一階臺階的時候呢?”程羽西歪了歪腦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