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昨天站在倒塌的房子前面,我想了很多東西?!背逃鹞鲉≈ぷ勇曇粜⌒〉卣f話,“我想著我們還沒有一起去看京都的大字祭,還沒有一起去看煙火大會,還沒有去豐島的心臟藝術(shù)館把心臟的聲音錄進(jìn)去。甚至,我們還沒有來得及做一次。那時候我好害怕啊。小行,我好害怕。我覺得渾身都在痛。手腳好痛,xiong膛好痛,心好痛……”
呂知行伸手牽住程羽西的手,捏了捏他的手心,“我在這呢。別害怕。”
程羽西搖了搖頭,說:“不要安慰我。呂知行,我需要你聽我說。你愿意聽我說嗎?我們總是避而不談的事情,若是哪一天猝不及防地發(fā)生了,就再也談不了了。將來有一天,不是你先死去就是我先死去。我說過我會努力長命百歲,我依舊會去努做??墒菫?zāi)難和意外總是存在的。死亡與我們的距離比我們想象的要近。他們都死了?!?/p>
他們都死了。
陌生男人的家人,車站上的母親,還有呂知行的媽媽。
他們的呼吸與心跳在某一刻永遠(yuǎn)地停滯,軀體變得僵硬又變得柔軟,生出一片片斑駁。血肉在不同的溫度下或快或慢地腐敗,最后化成灰燼或是爛泥。
他們的靈魂會在生者的腦海里游泳,漂浮,然后永久地沉沒。
呂知行的表情變了,臉部肌肉微微下墜,眸子的顏色又深又沉。他不再是笑瞇瞇的樣子了。
“我要把我的遺言告訴你。”程羽西輕悠悠地說。
呂知行很快地蹙蹙眉頭,近乎哀求地喊他的名字:“程羽西……”
“我只告訴你。小行?!背逃鹞鳑]有被他打斷,更加堅定地望著他,“我只告訴你一個人。”
呂知行閉上了嘴,他把嘴唇抿得很薄,最終不情不愿地點點頭。
“我希望你能告訴我爸爸媽媽,謝謝還有抱歉。不要太傷心,我一直過得很好。是個很幸福的小孩?!?/p>
“好?!?/p>
“站在舊房子前時候,我想到了最壞的結(jié)果。在那一刻,我突然覺得……活著真的好痛苦。小行,活著好痛苦。我那時候一點都活不下去了?!背逃鹞魍A讼聛?,深吸一口氣,努力放緩情緒,“所以,以后我不會再說‘沒有我也請你活下去,請你幸福’這樣的話。太傲慢了。很抱歉,之前我對你說了這么多傲慢的話?!背逃鹞魃焓置嗣沃械哪?,“我只是想告訴你,你不用著急,可以慢慢來。我會在另一個世界等你,我會永遠(yuǎn)等你,就像我總在你的公寓里一樣。你知道的。我很有耐心。”
呂知行垂下眼皮,很用力地擰了擰眉頭,張開嘴斷斷續(xù)續(xù)地吐了口氣,然后說:“好?!?/p>
程羽西笑了,他輕輕地?fù)肀Я怂f:“謝謝你?!眳沃猩焓謸ё∷难彀娃粼谒募绨蛏蠂@氣。
“我很慶幸,慶幸你平安無事,也慶幸那天在廢墟前崩潰大哭的人是我而不是你。”程羽西摸摸呂知行的背。
“如果我死了呢?”呂知行放開了手,拉開了一點距離盯著程羽西的臉看。
“你有遺言嗎?”程羽西緩慢地眨了幾下眼睛,問他。
呂知行撇撇嘴,說:“請把我的手機(jī)瀏覽記錄刪一下,上面還有同志片的歷史記錄?!?/p>
程羽西忍不住笑了,“你的手機(jī)已經(jīng)被埋了?!?/p>
“哦,也是。”呂知行嘟囔著應(yīng)道,他想了想又重新問了一次:“如果那一天,我在房子里沒有逃出來。小西。你要怎么辦?”
“哭暈過去?!背逃鹞饕话逡谎鄣卣f。呂知行低聲笑了起來。
“我會活下去?!背逃鹞鞣砰_了呂知行的手,低下頭,扣著手指甲邊上的一塊死皮,“我會按時一日三餐,會笑會生氣,會正常地工作玩耍,會跟人交朋友甚至是談戀愛,然后一個人去看大字祭,一個人去看花火大會,一個人去豐島錄心臟跳動的聲音。最后去北海道對著雪山大喊‘你好嗎?’‘我很好!’”
呂知行聽到這里時,又笑了一下,笑完后他就安靜下來,耐心地聽他繼續(xù)說。
“呂知行,你的離去會徹底地摧毀我。我的靈魂會在漫長的時光里重新建設(shè),像被燒毀后又重建的金閣寺,然后在余生的一年四季中平靜無趣地活下去?!彼nD了一會兒,臉貼著呂知行的肩膀,繼續(xù)說:“而你……你會成為我的疤,我的烙印,我人生中每年都會光顧的shi漉漉的雨季。無論時間過去了多久,我總會在某一刻想起你,然后再痛哭一場。”
程羽西的臉貼著呂知行的肩膀,眼睛失神地盯著藍(lán)色的地墊。他好像忘記了眨眼。
一滴眼淚落在呂知行的棉制t恤上,成了一攤小小的深色水漬。
程羽西瞇瞇眼,又抬起臉沖著呂知行笑了起來,說:“等到很久之后的某一天,我也會死掉。意外也好生病也好,或者變得很老很老最后壽終正寢。我會到另一個世界,然后千里迢迢地找到你面前,對你說:‘hi,我來追你了,我們在一起吧!’。你能不能還對我說:‘好’”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