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老師。夏天梁放下碗,對方回過神,表情不再那么冷淡,顯露幾分正常人勞累過后的疲憊。
兩人坐下吃面,中間升起裊裊熱氣,互相都看不太真切。吃到一半,夏天梁先停下,“徐老師,我問你個問題可以嗎?”
對面點頭,允許了。
“你好像不挑食啊?!?/p>
徐運墨沒想到他會問這個,一口面湯嗆到,直咳嗽。
“難道不是嗎?”夏天梁站起來拍他后背,“你來天天吃飯,基本按照菜單走,不會特別跳過哪道,這很少見的?!?/p>
徐運墨自幼嘴刁,他媽都無語的程度,但話說到這個份上,他總不能回答是因為天天的飯菜太合自己口味。他不想讓夏天梁露出那副得意的“我就知道你喜歡吃”的樣子。扎眼。
“……我懶得選。”
“那今晚你為什么下樓?其實你不來,沒人怪你的?!?/p>
前面是埋伏,現(xiàn)在才是真實用意。徐運墨撫平呼吸,不參與這條路上的大小事端,是他生存的基本法。換做過去,今晚就算天塌下來,他也會閉上眼睛,告訴自己不要理會。
但商戶群跳出一條條信息,全在說這里沒找到,那里也沒有,他忍不住關(guān)注,實在沒有半點睡意。
下午阿婆坐在他對面,絮絮叨叨講話,說你這個生面孔,我怎么從沒見過你。他表面不搭腔,明白對方記憶力欠佳,連夏天梁這個人見人愛的都不記得,對自己更不可能會有印象。
只不過,心里不免還是要想,會不會因為他老是悶在澗松堂,所以才認不出?明明他也在辛愛路待了五年那么久。
沒人怪你不來,還是沒人期待你來。夏天梁這個說法相當曖昧。退一步,他可以回答自己失眠,實在太無聊,權(quán)當出門散步,或者進一步,嘲笑居民們頭腦簡單,不懂得從源頭出發(fā),尋找解決問題的方法。
以前的徐運墨很快能擇其一,直接地講出來,換對方尷尬。
現(xiàn)在的他卻猶豫了。
好在夏天梁不是那種逼他立刻決定的人,他自顧自往下講:“有時候人近視,看不清楚自己什么樣子,但站在外面的人可以,徐老師,我覺得你沒有那樣不近人情,就像最早聯(lián)合商戶,你也是怕我吃虧,才來提醒我不要硬出頭?!?/p>
徐運墨頓一頓,“那件事你不是靠自己解決了?我提不提醒,沒什么差別?!?/p>
“怎么會,差別很大的,至少是份心意?!?/p>
“你還缺這一份心意?”
徐運墨嗆回去,夏天梁倒是笑了,“缺啊,何況是徐老師給的,超級稀有?!?/p>
“……”
徐運墨沒聲音了,這份暫時的拒絕并未讓夏天梁氣餒,他向前靠近,“表達這種能力不是每個人都擅長,但有心練習,總比拒絕要好。你總是看著這條路上發(fā)生的事情,大概什么都知道,卻不肯參與,只是旁觀。這樣發(fā)生壞事,你可以及時抽身,不惹麻煩,但一樣的,如果有開心的事情,你也沒法加入,沒法和大家分享?!?/p>
“有什么好分享,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情?!?/p>
過日子嘛,夏天梁又說:“我跟我?guī)煾笇W藝,第一堂課不是學刀工顛勺,是認味道。味型這種東西很有意思的,你想要突出某個味道,單獨加重沒有用,只會變得難吃,必須靠另外一種味道來吊。好比炒青菜,上海人總是喜歡放點糖進去,但加糖不是為了讓它更甜,而是提鮮?!?/p>
酸甜苦辣咸,有不同才有比較,夏天梁繼續(xù)道:“如果一輩子只碰上好事情,那么好事情也會變成無聊的事,所以我喜歡不挑食的客人,什么都愿意試一試的人,總是更有口福一點?!?/p>
天天的室內(nèi)太亮,搞得夏天梁眼睛都像兩個小燈泡,發(fā)散著某種光束,靈活到幾乎能看透什么,不宜對視。
徐運墨低下頭,他感覺大腦有點宕機,暫且只能重復一個動作,不停用筷子攪著碗里面條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