譚濤看著譚有囂那張仿佛不知喜怒的中庸表情,也實在沒辦法再從里找出什么別的錯處來,反而顯得自己揪著穿衣打扮不放的行為像個控制欲過強的封建家長,雞蛋里挑骨頭。一陣海風略過,落在譚有囂臉上的斑駁葉影輕輕晃了晃,明暗交替間,那雙眼的形是笑著,神卻冰一樣的冷,譚濤以為是自己看錯了,心里卻又有點發(fā)毛,最后無可奈何地擺了擺手,說道:“罷了,罷了!反正早都讓人瞧見了,想來你也不會帶什幺正經(jīng)的衣服,但至少得給我收拾得大方些,知道了吧?!?/p>
他不再多說什么,轉(zhuǎn)身走上石階,助理緊隨其后也跟進了別墅,留譚有囂一人獨自站在原地。
“囂哥,”權(quán)御走到他身邊“我們也進去吧。”
譚有囂閉上眼,揉捏著后頸放松僵硬的筋絡(luò),左右歪了歪頭,關(guān)節(jié)處發(fā)出兩聲“咔咔”的輕微動靜:“過會兒再進去——我最煩這老東西指手畫腳,我就是套個破麻袋出門也礙不著他什么事,好像我有多見不得人似的。”隨后他往墻邊一靠,朝權(quán)御伸出手:“拿根煙。”
權(quán)御謹慎地挪了一步好把譚有囂擋住,這才從口袋里摸出煙遞給他:“小心點,免得到時候被譚濤看到又該念叨。你是不怕他,但可耐不住一張碎嘴子講個沒完?!?/p>
“放心,我有數(shù)?!?/p>
男人抖了抖軟包的煙盒,用牙齒咬了一根叼在嘴邊,等著權(quán)御摁開打火機遞來,火光隨著吸進去的煙氣曇花一現(xiàn)地迸出星子,亮了亮——很快又暗了,譚有囂單手chajin褲兜,順著風的走向把煙給吐出來。尼古丁刺激著大腦分泌出多巴胺,讓人能短暫地獲得一絲毫無緣由的快樂。
他轉(zhuǎn)頭望向前庭外的水泥馬路,中間用一條綠化帶隔開,對面還有幾棟同樣裝修風格的別墅,再遠點便是海,海邊鑲了山,大片的藍綠交織起來,盯得久了好像能把眼瞳也染成兩種顏色,可惜這樣的景致他早前還在泰國時就已經(jīng)看膩,到哪兒其實都沒多大的差別。
但假如現(xiàn)在寧竹安能在他的身邊,那沒準還有點意思——蒲渠是個不靠海的小縣城,寧竹安看海的機會想必少之又少,要是她來了,譚有囂愿意陪著她去海灘上散步,想下水玩,他可以親自開快艇載她,技術(shù)還不錯,等天黑了,再到游輪的甲板上看星星,看月亮……寧竹安想到哪出就是哪出,他全都樂意奉陪。
譚有囂又看向自己擦得锃亮的黑色皮鞋,腦子里一個勁地念著留在家里的人?!凹摇薄抢锲鋵嵾€算不上,因為寧竹安并不喜歡他。男人突然用力一跺腳,跺碎了泡影,鞋跟在大理石地面上磕出聲沉頓的悶響,震得煙灰落下來沾在衣擺上,權(quán)御習以為常地給他拍掉。
譚有囂仰起頭,眼睛被煙熏得微微瞇了一半,自言自語道:“真是發(fā)失心瘋了,像這輩子沒見過女人一樣?!彼滩蛔√置嗣弊由系睦K鏈,仿佛要通過殘留的指紋去感受女孩兒的溫度以及那張認真的臉。至少這時,他會覺得寧竹安對他的事情有那么一丁點認真。
另一邊,孟向云下午壓根兒就沒別的事情要干,不過是找個合適的借口離開。他一路驅(qū)著車趕往晚上將要用來舉辦宴會的酒店,準備跟堂叔“匯報工作”,結(jié)果找了半天也沒找見他人,只得先爬上樓去跟家里的平輩女性們打個招呼。
“是我啊,妹妹快給我開開門?!?/p>
前來開門的是位年輕女性,頭發(fā)草草地梳了一半,另一半則還用卷發(fā)筒固定在頭頂,她手上拿著氣墊梳,抬手要打:“吵死了孟向云,在這里叮鈴砊啷地拍?!泵舷蛟埔粡澭@進了化妝間,嬉皮笑臉地吐了吐舌頭:“二表姐,你這臭脾氣得改!”
里頭原本還坐著幾個埋頭打扮的姑娘,見孟向云來了也是紛紛放下手里的物件,擁上前,就等著從他嘴里探聽到些有關(guān)于大姐姐相親對象的只言片語。
孟向云一屁股坐到了粉色的沙發(fā)上,洋洋得意地翹起二郎腿,故意賣關(guān)子道:“又不是你們相親,急——什么?”
“可讓你逮著機會了,真是幼稚?!?/p>
被叫作二表姐的女人回到位置上讓人繼續(xù)幫自己整理頭發(fā),身子卻誠實地往他的方向傾了傾,不愿錯過這熱鬧。
“哎呀堂哥你快點說了,我們也都是關(guān)心大姐姐嘛,畢竟婚姻能影響女人的一生,總得先讓我們幫忙把把關(guān)才是?!闭f話的女孩兒正是今天晚宴的主角孟新蕊——要宴的是她的十八歲生日。孟向云兩眼滴溜溜地一轉(zhuǎn),神神秘秘道:“那個人叫譚有囂,是濤叔家的三兒子?!?/p>
“三兒子?長得怎么樣,不丑吧?”
“你怎么就只關(guān)心長相!性格呢,性格好不好?可不能找個性格壞的。”
“碰了個面哪里能知道性格好不好?哥哥他本身稀里糊涂的?!?/p>
孟向云豎起食指比了個噤聲的手勢,開始從第一個問題回答:“譚有囂——靚仔喔,個高,就是有點不太像我們中國人,但眼珠子又黑黑的……”孟新蕊笑著插了句嘴:“你到人家哪里?不會是只能看到眼睛吧?”男人瞪她一眼:“他穿得有點痞的,至于性格嘛,因為全程都是濤叔在講話,所以我跟他只聊了幾句——看起來是斯文型的。”
二表姐終于順下了她那一頭濃密的卷發(fā),這才有空把胳膊搭在椅背上轉(zhuǎn)過身說道:“不像中國人,難道是混血?據(jù)我所知譚濤只有過一任老婆吧,姓柳,是土生土長的中國人來的,他這——不大對勁。”
“我看也未必啊,不是就有些人他天生的骨相會更貼近外國人嘛,說不準是基因的問題。”孟新蕊煞有介事地點點頭,還想再問點別的事情,化妝間的門便被人大力推開,所有人瞬時間把話都給咽進了肚子里,問的不敢問,說的就更不敢說了。
孟書嫻看向孟向云,豎起大拇指朝身后指了指:“爸爸在宴會廳等你,下去。”氣氛冷了幾秒,他趕緊識趣地站起身往門口走:“知道了、知道了,堂姐。”走前還不忘輕手輕腳地關(guān)上門。
“看我做什么?你們還不快點收拾?!?/p>
說罷,孟書嫻面無表情地坐到了孟新蕊旁邊的空位置上,倆人雖是親姐妹,但顯然年齡小的那一方格外畏懼年長的。孟新蕊提心吊膽半口氣,緊張得似乎連背都比方才繃得直些。
女人對著鏡子摘下了兩只耳垂上的銀色耳釘,很是平靜地問道:“孟向云跟你們說什么了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