喪事結束的第二天,俞小澄終于得空開始收拾母親房間里的遺物。
然后她就看到了桌上的一封信,一封寫給俞小澄的信,一封寫了卻不打算寄出的信。
這個時代已經(jīng)沒有人會寄信了,想說什么發(fā)條短信就成,可俞小澄離開老家以后,其實很少跟母親聊自己的近況如何,母親發(fā)短信問,她都只回兩個字——在忙。
主要在潛意識里,她害怕母親過問自己的生活,害怕她再為自己規(guī)劃人生道路。
信里都是母親的絮叨,那些沒能通過電話和短信傳達給俞小澄的思念。
讀信時,俞小澄仿佛能看到母親寫下這些文字時的每一個表情,或擔憂,或難過,或無奈……
一瞬間,深深的罪惡感刺痛了俞小澄,她從來只覺得生在這個家庭中,受折磨的一直是她自己,從不知道她也同樣折磨著自己的母親。
現(xiàn)在一切都晚了,她想道歉也沒有道歉的機會了,母親再也聽不到了。
或許,母親在離開人世的最后一刻,都想著再見她這個唯一的女兒一面,可惜,母親沒有等到這一天。
彼時俞小澄又在做什么呢?
她將自己鎖在出租房中,與世隔絕,以為如此就能尋找到自以為的自由。
俞小澄曾以為母親寫給自己的信中多半又是說教與勸說,就如同她長久以來,在記憶深處對母親留下來的印象。
可當她拆開信封拿出信紙時,她發(fā)現(xiàn)那幾頁紙上密密麻麻寫下的都是母親的自我反省。
作為母親,她總希望把最好的一切給孩子,也會偏執(zhí)地以為自己給的就是最好的,直到自己不求回報的付出將孩子越推越遠,她終于意識到哪里不對了。
可很多感情都難以用語言訴說,于是這道隔閡一直存在于母親與孩子之間。
這封信寫于母親入院前,她想著或許趁著自己病了,將俞小澄叫回來,然后告訴俞小澄桌上有封信,自然而然可以化解這道隔閡。
可惜她沒想到病情惡化得如此快,俞小澄收到消息時,她人已經(jīng)沒了。
信的最后寫著:
“這次回來了,就留下吧,家里什么也不缺,我們這小地方雖比不上大城市,可好歹住在家里,什么都方便些,也沒有經(jīng)濟壓力不是?”
那是夢中母親對她說的話,是她希望能聽母親親口說出的話,實際上,她只能從文字上感受到母親離家前對未來懷抱的期許,不是逼她有所作為,而是一家人在一起就好。
在空蕩蕩的房間里,俞小澄放聲大哭,一聲聲喊著“媽”,卻再也等不來回答。
她這一生,沒做出幾件值得母親驕傲的事,唯一讓母親在家族里抬起頭的是她考上了大學,然而動機卻是為了從母親身邊逃走。
無盡的歉意將俞小澄層層包裹住,令她窒息,卻如何也找不到出口。
一整夜,她就靠墻坐在窗邊,看著再也不會有溫度的床,衣柜里再也不會有人穿的衣服,感覺心跟這棟房子一樣涼。
夜風從開著的窗戶吹進來,吹得她渾身冰涼也沒有動過,她甚至想:要不就這樣死了一了百了……
就這么坐了一夜,俞小澄一夜未合眼,眼睛因為哭得太多而水腫,只能沒精打采地虛成一條縫。
窗外的天亮了,俞小澄搖搖晃晃站起身,步履蹣跚地往屋外走,她想去母親的墓前陪母親說會兒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