火星和大角星懸掛在西天上,紅毛毛的月亮沉到了河谷后面,火雞正帶著朦朧的睡意,交相呼應(yīng)著打鳴。呂尚辛穿過葡萄架走到堆滿干草垛的馬棚,打開車后蓋檢查放在里面的兩大桶硫酸和一柄伐木電鋸,滿意之后才坐上車發(fā)動起來開出了農(nóng)莊。他沿修筑在草原上的區(qū)際公路一路西行,不消多時就進(jìn)入山峁叢立的地方,公路緣河而走,通往一處廢置的水電站。
車燈射出的光線在堤壩下轉(zhuǎn)了一圈,最后照亮了長滿黑糊糊的苔蘚的水泥臺體。歐寶停在大壩的泄洪口旁邊,呂尚辛把硫酸和電鋸搬出來放在手推車上,推著它進(jìn)入漆黑的電站內(nèi)部。
錄音機(jī)里的磁帶在慢慢轉(zhuǎn)動,輕柔的音樂聲從耳機(jī)聽筒鉆進(jìn)梁聞生的耳朵。一曲放完后磁帶就停了,眼鏡男起身關(guān)掉錄放機(jī),再將耳機(jī)從男孩頭上取下來。梁聞生依舊戴著遮光鏡,一連六天的黑暗讓他辨不清晝夜晨昏。取掉耳機(jī)后,梁聞生動了動脖子,問:“我爸爸什么時候來?”
“不知道?!斌媒宸隽朔鲧R架,坐在他旁邊回答,“他可能正在來的路上?!?/p>
梁聞生抿著嘴,竺藉平和地看了他一會兒,又說:“很抱歉要這樣對你,但這是我們定下的規(guī)矩。事情快結(jié)束了,孩子,待會兒就讓你回家?!?/p>
光頭佬守在門外,聽到靜悄悄的電站里傳來輪軸滾動的骨碌聲,立即推開門催促同伴趕快出來。竺藉重又給梁聞生戴回降噪耳機(jī),拿起錄放機(jī)踅身出門,正好撞見呂尚辛推著粼粼作響的滾輪車行至跟前。呂尚辛的目光落在竺藉手里的磁帶上,說:“你居然給那小子聽音樂?你動惻隱之心了是不是?我認(rèn)為你就是個四星級的大傻瓜?!?/p>
“他什么都不知道,連我們的臉都沒見著,根本不會指控誰。”竺藉爭辯道,想把錄音機(jī)塞進(jìn)裝有電腦的雙肩包,卻被呂尚辛搶先一步奪走了。
“你讓他聽音樂,就像在著了火的房子里鋪床。”呂尚辛邊說邊提起電鋸,伸手輕輕推開門扇,從門后透出來的燭光在他臉上照出極深重的陰影,“我不知道你究竟是哪根弦搭錯了?!?/p>
小室里點著一支蠟燭,墻上到處都是新舊不一的油漆涂鴉,進(jìn)得極深的角落里擺著一只臟兮兮的水缸。梁聞生套著黑布頭罩,一聲不響地坐在墻角,雙手被銬在身后的鋼管上。呂尚辛把錄放機(jī)打開,放在燭臺邊,然后走到男孩跟前,面無表情地低頭端詳了他一會兒,然后摘掉了剝奪他整整六天視聽的頭套和耳機(jī)。
梁聞生驟然重見光明,但即使是微弱的燭火也刺得他淚流不止,只得苦掙著別開臉躲避光線。片刻后,他勉強(qiáng)適應(yīng)了環(huán)境,眨了眨通紅的淚眼,困惑地望向眼前模糊的人影:“爸爸?”
“你和你親爹長得一點都不像。”呂尚辛說,他紋絲不動,像塊門板一樣戳在那兒。
梁聞生好容易才恢復(fù)視力,他一抬頭就對上一雙冷峻的銳目,然后看到對方手里拎著寒氣森森的電鋸,還有貼著骷髏頭標(biāo)志的危險品盛放桶。撕心裂肺的慘叫聲猝然響起,樹林里無枝可棲的松鴉發(fā)出陣陣尖銳的悲鳴。竺藉慢吞吞地走到外面,看到牧夫星座下顫抖著一抹微微泛紅的曙光。在此黎明前,空山人靜,稍有什么聲響就會引來無窮的回音。
高緒如冷不防打了個哆嗦,他聽到梁旬易在客廳勃然大怒地喝斥探員:“出差錯?出差錯是什么意思?我是說他死了嗎?如果他死了,就告訴我他已經(jīng)死了,不要給我閃爍其詞!”
“放松點,梁先生,我們假設(shè)梁聞生還活著。綁匪大放厥詞只能證明他們已經(jīng)黔驢技窮,他們既然沒有拿到錢,就不可能殺害人質(zhì)”
“你們根本就不知道他在哪兒,也不知道他是否活著,你們狗屁不知,只會讓我‘冷靜’、‘冷靜’!他是我兒子,他死于非命!該死的塔塔從我手里偷錢,到頭來卻污蔑是我偷了他的錢!”梁旬易越說越激動,重重地扽著手杖,情緒之悲憤讓他甚至從輪椅里站了起來。高緒如快步走去攬住他,將其緊緊摟進(jìn)懷里,梁旬易已泣不成聲,哭著轉(zhuǎn)過身抱緊他的脖子。
屋里的警員們都不敢再高聲言語,高緒如抱著梁旬易平定了一會兒情緒,抬起手掌示意站在一旁圍觀的人離開:“都各做各的事去吧,我來照顧他?!?/p>
梁旬易在輪椅里坐下,抹去臉上的淚痕,他張了張嘴,但一個字都說不出來。警察正在一個個盤問傭工,家里到處都是走來走去的人影,高緒如便把他推去了清凈些的小花廳。宅邸里的簾幔在日出之后全部拉開了,金輝穿過潮shi的晨霧照到十字窗格上,花廳里暗香浮動。梁旬易心如刀絞,傴下頭來抵在高緒如肩前,含著淚說:“他才九歲,是我害了他?!?/p>
“不是你的錯?!备呔w如拍著他的背,“只要有bangjia這一行存在,就總會有人要被搶劫,不管是巨富還是貧農(nóng)?!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