憶及曩昔,高緒如整顆心都包裹在淡淡的悵惘中:“我們通常是住在一個街區(qū)的孩子都上同一所學(xué)校,而且我們住的地方不像你,有漂亮的私家莊園,遠(yuǎn)離鬧市我們彼此都比鄰而居,低頭不見抬頭見,大家一起上學(xué),閑暇時呼朋引伴去野游。那時候人和人的距離更近,幾乎每個人都有從小玩到大的肺腑之交,人們管這叫‘青梅竹馬’,比如我和我的鄰居?!?/p>
說著,他不自覺地轉(zhuǎn)過視線看向一側(cè)的弧形辦公桌,在落地窗外濃郁的綠色映襯下,整潔的桌面顯得空蕩蕩的。梁聞生撐著下巴認(rèn)真聽他敘舊,高緒如則漫不經(jīng)心地?fù)芘掷锏募埰?,不知不覺間將其折成了一只紙鶴。他拿著紙鶴看了又看,然后起身把它擱在了梁旬易的大辦公桌上,就挨著他常用的吸墨臺。
梁旬易一直忙到晚上八點才結(jié)束工作,那時候已滿天星月,從窗戶望去,一眼就能看見深不可測的穹窿中清晰地懸掛著北斗七星。梁旬易回到辦公室,看到梁聞生蓋著毛毯在軟綿綿的沙發(fā)上睡著了。他把兒子叫醒,梁聞生才睡眼惺忪地爬起來收拾書包。梁旬易看到了那只放在吸墨臺旁邊的紙鶴,問:“這是你折的嗎?”
梁聞生搖搖頭:“是保鏢折來送你的?!?/p>
紙鶴是純白的,折得很精細(xì)。梁旬易拿著它愣了會兒神,心頭有個什么地方重又變得柔軟下來,從督察官那兒得來的疲憊也像沙一樣流掉了。他把紙鶴壓平,小心地放進外套內(nèi)兜,和梁聞生一起出了門。
高緒如扣著手立在門外等他們,梁旬易看了看他,道:“我聽梁聞生說你還沒吃晚飯,正好我也餓了,我們?nèi)フ壹也蛷d填填肚子吧?!?/p>
見他幾日來難得一次主動開口,高緒如心里緩了緩,推著他的輪椅走向電梯。他們在市區(qū)的電影院旁邊挑了家普通面館,高緒如讓侍者撤了椅子以方便梁旬易入座。飯點已過,館子里人不多,燈泡都用竹編的罩子覆蓋著,淡黃色的光線把碗里的綠蔥白面照得惹人垂涎。
三人同桌而食,面湯的香氣引得人食指大動。起先他們誰也不說話,梁聞生知道父親和保鏢最近在鬧脾氣,遂識趣地閉口不言。梁旬易挑著湯里的面條,時不時撩起眼皮瞧對面的高緒如,想和他搭話。其實梁旬易最初的氣和醋意早就消了,他只是有點別扭,不知該拿高緒如如何是好。良晌,梁旬易放下湯匙,問:“你是從哪兒來的?”
“博恩西市。”高緒如微微抬頭看向他。
梁旬易點點頭,又問:“你的家人在那里嗎?”
高緒如也不打算再跟他糾結(jié),索性敞開了心扉,吐露真言:“我母親很久前去世了,而我父親,我不知道他在哪里。也許他還在某個地方,也許他已經(jīng)不在世上了?!?/p>
“這么說你一直都獨自生活?”
“是的。因為工作的原因,我常常浮萍浪跡、漂泊西東。我在各個國家輾轉(zhuǎn)流離,”高緒如拿起杯子喝了口水,抬起一根手指點了點梁聞生,“有些國家的名字你連聽都沒聽過?!?/p>
梁聞生摸著頭發(fā)笑了笑,梁旬易的眼里也蓄滿了笑意。他們在面館里待了半個多鐘頭才離開食肆,登車返家。洗漱過后,梁聞生上床睡下了,梁旬易把青蛙燈打開,放在彩蛋旁邊。
高緒如洗完澡,到梁旬易房里去了一趟,見他正面對著萊恩山谷坐在露臺上乘涼,屋里的唱片機播放著舊式舞曲。高緒如悄聲不響地走過去,扶著欄桿和他一起看山谷那頭萬家燈火的城市。城中閃爍的燈光時而離他們很遠(yuǎn),時而又離得很近,恍如另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。梁旬易遠(yuǎn)眺夜景,由衷道:“克索羅,古維語里‘光輝之城’的意思?!?/p>
輕柔的音樂聲從屋里飄到夜臺上,高緒如迎著涼爽的谷風(fēng),凝視那點點燈光,說:“在圣安東尼婭島附近有一種會發(fā)光的海藻,它們每年浮出水面一次,景象就跟夜晚的城市一樣。”
“你去過那地方?”
“沒有,我只是在梁聞生的書上看到的介紹。但我想親自去那兒看看。”
“我也想。”梁旬易露出一絲憧憬的笑,“話說回來,是工作的原因?qū)е履氵@么孤獨嗎?”
“是啊,我很孤單?!备呔w如垂首沉思了會兒,扭頭看著梁旬易說,“你呢?”
梁旬易稍作停頓,感傷地望著高緒如:“我比你更甚?!?/p>
他們久久地凝視彼此,從對方的眼神中找到了某些各自都匱缺的東西。音樂聲停了,二人也冰釋前嫌。高緒如把梁旬易推進房間里,準(zhǔn)備抱他上床睡覺,卻見床頭柜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只紙鶴,正是自己下午折的那只。梁旬易忽地抬起雙臂摟住高緒如的脖子,把臉偎在他肩前,輕聲問:“你能不能像上回在浴室里那樣再和我做一次?”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