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那倒沒錯。”賴仲舒把短短的煙蒂放進嘴里,隔著煙霧似笑非笑地打量著高緒如。
高緒如貧于表達(dá),只得不咸不淡地揶揄了一句:“那你一定打遍天下無敵手?!?/p>
賴仲舒聽了奉承話后像是很舒心,咧嘴笑道:“聽說你來頭不凡,不如我們有空時切磋一下。別擔(dān)心,我不會動搖你在家里的地位的,我連保鏢都算不上。在這里,誰是梁旬易最看重的人已經(jīng)顯而易見了。”
雖然高緒如沒有與之華山論劍的欲望,但他還是點了點頭:“我記下了?!?/p>
“我想要你明白一件事,”賴仲舒繼續(xù)說,“那就是——我喜歡梁旬易這個人,也很尊敬他,我不是來使他日子難過的槍手?!?/p>
高緒如平和地看著這個摔跤手,忍不住吐露心聲:“我也不想讓他難過?!?/p>
說完他便告辭而去,繞過荷塘走上通往門廳的臺階。月色濃稠而顯赫,檐廊下布滿陰影,微風(fēng)吹拂著正在盛放的酸橙花,使香味飄散開來,而槐樹的花落到了噴泉里,在水面上漂浮。
夜里九點鐘不到,梁聞生就站在了泳池邊上,俯身抓住跳臺邊緣,準(zhǔn)備入水。高緒如站在一邊,用一把小氣槍發(fā)信號。待槍聲驟響,驚鳥鳴飛,梁聞生的身子猛地一顫,然后才躍入水中。高緒如跟著他,沿泳池邊緣往對面走,一邊按著秒表給他計時報數(shù)。梁聞生在對岸冒出水面換氣,再扶著岸邊轉(zhuǎn)身撲入水里往回游,滿池子都是他劃水的聲音。
“137秒。”高緒如說,蹲下來看著趴在石臺上喘氣的梁聞生,“只能打90分?!?/p>
“你是專業(yè)人士,你覺得哪里需要改善?”
高緒如朝他伸出手,兩人雙手相握,高緒如一提手臂就把男孩整個兒從水里拉了上來。他讓梁聞生披好毯子,坐在他旁邊給他分析:“你起步太慢了,槍響之后你還停了幾秒才入水?!?/p>
“我害怕槍聲?!绷郝勆衙豪o了點,吃了一塊蛋白甜餅。
驀地,高緒如覺得心底里的那根刺又生發(fā)出來,扎中了他的心房。他原本已然靜息的腦海里突然又響起了槍聲,在安哥亞平原被雪淹沒的白樺林上空,槍聲一直在回蕩,從未消失。
他想起了那個被自己打死的孩子,也不過十歲光景,和梁聞生一樣大。周遭是那么的寂靜,只有風(fēng)吹竹葉之聲,這種爪子奔跑般的沙沙聲讓他毛骨悚然;他冥冥之中感覺到有道目光射在自己背上,那個死孩子此時就站在身后的竹影下,雙眸凝然不動地望著他
高緒如不由得收緊了放在膝蓋上的手,強迫自己閉上眼睛,似乎只有這樣才能擺脫鬼魂。他好容易才回過神,長長地呼出一口氣,說:“是啊,你害怕槍聲,但你要盡量克服恐懼。你不是站在行刑臺上的人,你是站在監(jiān)獄門口的人,槍一響,你可以奔向自由。懂了嗎?槍響之后不要猶豫,立刻往下跳。”
梁聞生點點頭,高緒如又指著池子對岸說:“你游到頭,上浮換氣,扶住岸邊,再轉(zhuǎn)身扎進水里,一共三個動作,太慢了!你不該花太多時間在轉(zhuǎn)向上。”
“那我該怎么辦?”
“直接在水里打個滾,把腿收起來蹬池壁。”高緒如用手比劃著,把梁聞生逗得格格直笑。
二樓休憩室外的露臺上點著幾盞燈,梁旬易拿著一冊書挨在花簇旁俯瞰著下邊,他本是打算來月光下散散心的。樓下花園里的泳池泛著藍(lán)瑩瑩的光,岸邊的長椅上坐著男人和男孩,高緒如和顏悅色地給梁聞生講解技巧,梁聞生裹在雪白的毯子里,只露出一顆腦袋,像個金發(fā)雪人。接著高緒如站了起來,梁聞生也卸下毛毯,重新走到跳臺上,一聲槍響后便魚躍入水。
月輝像白霜,灑在由雪花石膏打造的欄桿上。梁旬易靜悄悄地看著他倆,越看越覺得兩人很像,不論是外貌還是舉止。這時酈鄞穿著軟底拖鞋走了過來,梁旬易壓低聲音對她說:“他喜歡他?!?/p>
“什么?”酈鄞沒聽明白。
“聞生喜歡那個保鏢?!绷貉准友a道,“他們待在一起時就像一對親父子,我從來沒見他跟誰這么親近過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