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2章（第2頁）

高緒如抬起身體，嘴唇在他額上貼了貼，告訴他：“我看到迷迭香在開花。”

臥室里的窗幔把淡淡的日光遮去大半，木窗格的陰影在簾布上像水波紋一樣流動。在很遙遠(yuǎn)的地方，傳來直升機(jī)的隆隆聲響，這通常是為了消滅果蠅而出動的噴灑馬拉硫磷的農(nóng)用直升機(jī)，或許來自寶吾摩山。因為距離隔得太遠(yuǎn)，所以飛機(jī)的噪聲顯得很溫和，猶如一片寧靜的海洋。

克萊斯勒停在剛灌溉過的草坪旁，勤快的傭工幫高緒如把行李取去，放進(jìn)后備箱里。喝完茶房遞來的水后，高緒如穿好風(fēng)衣，體體面面地和梁旬易告別。酈鄞來和他握了最后一次手，高緒如站在門廳里彬彬有禮地與之貼了貼臉。臨行前，酈鄞將一只檔案袋交給他，說：“里面有你來面試時遞交的各項資料，我想我們可能不再需要它了。”

接過牛皮紙袋，微妙的惆悵感充溢著高緒如的心靈。夏盡秋來，時間晃眼而過，如驚鴻掠影。他步出門廳，來到陰涼的屋檐下，放眼望去是秋色撩人的廣闊天地。

之后，高緒如抬腳走下石階，和莊懷祿一道坐進(jìn)車?yán)?。克萊斯勒發(fā)動起來，朝前門駛?cè)?，車上，高緒如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，他看到梁旬易穿著輕便典雅的駱馬毛外套，坐在白色的檐廊下面，金毛狗陀螺則溫順而友善地蹲在他身邊。幾名白虹公司的雇員守在門外，他們將在未來幾天里負(fù)責(zé)家院的安全，直到新的保鏢登門入職。

“怎么了？”莊懷祿在轉(zhuǎn)彎處輕踏剎車，扭頭瞟瞟高緒如，“一直戀戀不舍的?！?/p>

從窗縫里吹來的徐徐微風(fēng)中飄蕩著一絲化學(xué)藥劑的氣味，片刻后，高緒如分辨出那是農(nóng)藥的味道：“沒什么，就是有點不適應(yīng)，大概是呼吸不慣這兒的空氣吧。”

汽車沿著烏黑閃亮的柏油路駛出山谷，高緒如看到谷底的溪流邊開滿了馬纓丹。透過丘崗間的縫隙，可以望見籠罩在灰色煙霧里的城市，排排廣廈鱗次櫛比，綠蔭如云的城市公園在這層毒霧下茍延殘喘。待開出山下的門禁后，高緒如凝眺著后視鏡里越來越遠(yuǎn)的山巒，風(fēng)吹烏桕樹，樹上秋陽紅。他的思維就像列車疾馳，一下子沖出軌道，跌入了一個無底深淵。

莊懷祿說：“我可以送你去機(jī)場，你買張最近的票，想飛哪就飛哪。”

“我暫不打算離開克索羅。”高緒如不假思索道，從包里取出一份文件翻閱起來，盯著卯吾的照片看了很久，“現(xiàn)在去動物園島公寓，我在那找了間房，今天約了房東?！?/p>

車子從某條岔道開上南行的克索羅高速公路，正巧趕上高峰時期，旁邊往市區(qū)方向去的車道上堵起了長龍。他們只花了四十分鐘就開過了32公里，最后在六號出口下了高速，向東駛過地鐵終點站，來到南郊的居民樓附近。不出高緒如所料，該區(qū)公寓老舊，一樓的窗戶都裝著鐵柵欄，路邊的植物明顯疏于打理，露出敗相。

兩條街外有個釀酒廠，于是空氣中到處都飄著酒精分子，就像凌晨四點的酒吧。莊懷祿把車停在一個空位里，高緒如提著箱子，往馬路對面的b公寓樓走去。泊在路旁的車屈指可數(shù)，高緒如很容易就找到了那輛福特，從旁經(jīng)過時有心留意了車牌。房東帶他倆走進(jìn)樓里，踩著骯臟的水泥地上到二樓，打開了靠邊的2c房間，里面是一間兩居室的小套房。

房東把窗簾拉開，簡單介紹了布局，自賣自夸：“這地方真不賴，是吧？”

“嗯。”高緒如點點頭，環(huán)視了一圈推拉式的窗戶、陳舊的六斗櫥、藤制床頭柜，“鄰居們怎么樣，好相處嗎？”

“住在這兒的大部分都是些單身漢，多半是在隔壁酒廠里做工，現(xiàn)在都上班去了。樓上那戶也是個小伙子，作息不正常，上夜班，但平時很安靜，不擾民。大家都相安無事?！?/p>

高緒如預(yù)付了六個月的房租，房東收完錢后就離開了。莊懷祿走進(jìn)其中一間臥室，高緒如去了另一間，順手關(guān)上了房門。他把皮箱放在小型彩色電視旁邊，取出霍燕青交給他的有關(guān)福特車主的資料，坐在靠窗的椅子里仔細(xì)研讀，看到住址一欄寫著“b幢3c”。他捋了捋頭發(fā)，倚著窗臺回想剛才與房東的對話，一邊俯瞰停在樓下胡同里福特車。

門突然被敲響了，莊懷祿在外面喊他：“你找的這地方漏水，廁所里的墻面都被泡脫殼了。”

兩人走進(jìn)衛(wèi)生間觀望一番，看到浴室的墻面高處被shi得變成了深色，天花板上有四五塊石膏板被泡脹開了，水珠不斷滴落下來。廁所里有股怪味，像個污水處理廠，令人感到不悅。莊懷祿蹭了蹭手掌，小心地打量四周，怕沾上什么穢物。過了會兒，他用責(zé)備的語氣對高緒如說：“這房子四分五裂，連汽車旅館都不如，你該不會真要在這里住半年吧？”

“不，我們一天都住不到。”高緒如放水沖了沖手，將兩枚假瞳片放進(jìn)眼睛，“等會兒我去找樓上的住戶問問漏水的問題，你就安心在這兒待著?！?/p>

他把電視機(jī)旁的箱子提起來放在六斗櫥上，打開了鎖扣，露出里面碼放的軍刀和shouqiang。高緒如戴上薄薄的黑手套，拿起一柄柯爾特上了彈匣，然后配裝消音器，塞進(jìn)腰側(cè)的皮扣里用風(fēng)衣遮住。他套好指虎，攥緊拳頭放進(jìn)衣兜，沒跟莊懷祿打招呼就徑直出門走上樓梯，站在貼著“3c”的門前按響了電鈴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