禮部尚書頂受不住這樣可怕的壓力,撲通一聲重重跪了下來,抖如篩糠,「臣、臣知罪……臣不敢了,臣再也不敢了……」
副相悄悄看丞相大人恭敬謙遜地彎腰低頭,只得硬著頭皮手持笏板道:「回稟殿下——」
「還有你!」執(zhí)述太子淡淡然瞥來,卻讓副相霎時心臟一痹。
「殿、殿下,老臣……」副相破天荒地結(jié)巴起來。
只這一眼,好似自己這些年來曾暗地某些隱晦不可對人言的……通通在殿下灼灼然的目光下暴露無遺。
「眾臣工,」執(zhí)述太子深邃眸底有著一絲掩不住的沉痛,「真教孤失望?!?/p>
大晉王朝看似鼎盛太平,可內(nèi)有蛀蟲伺機上下蠶食,外有夷患伏臥虎視眈眈,即便年內(nèi)尚可保繁華無憂,可十年、二十年后呢?
不求百臣皆有百年遠(yuǎn)見,至少也要謹(jǐn)記在其位謀其政,所有人心和家國的腐朽敗壞,都是從一日日、一寸寸開始……
父皇立于帝國之巔,盤坐皇宮之內(nèi),高高在上俯視不見蒼生黎民,可日常就置身于民間的文武百官們也看不見嗎?
執(zhí)述太子震怒過后,神情漸漸恢復(fù)面無表情,冷漠中透著寂寥地大步越過左右跪成兩排,滿眼慚疚驚惶瑟瑟的文武百官……高大身影消失在長長的漢玉階梯之下。
回到東宮,長年和護衛(wèi)們憂心地圍了上來,卻不知該如何安慰他。
他是主,從來只有巍峨屹立不搖,令臣下們安心追隨的份,可此時此刻,他卻覺得偌大皇宮滿滿是人,卻也莫名地空空蕩蕩……凄清得厲害。
姜執(zhí)述忽然覺得有些無法呼吸,他大手緊抓住xiong口,一身金繡太子蟒袍厚重得恍似巨石枷鎖,教人舉步維艱又心中生厭。
這個太子,他也做倦了。
「孤,要出去走走?!顾硢¢_口,「誰都不準(zhǔn)跟上來?!?/p>
「殿下,萬萬不可??!殿下萬金貴重之身——」長年慌了。
他卻已然大步走入寢殿,待換上玄色胡袖勁裝后,便前往東宮馬廄挑了匹性子最烈的駿馬,頭也不回地策馬狂馳而去。
渾身火紅的烈馬載著執(zhí)述太子疾然如離弦之箭,一路沖出宮門、外城門,最后恣意狂野地馳騁在京郊曠野上……
大風(fēng)獵獵刮過頭臉耳際,他卻絲毫不覺痛,只感到隨著不斷加快的飛速之下,他滯澀沉甸甸多年的積郁彷佛也敞亮松快了幾分。
自幼習(xí)圣人之道,學(xué)帝王心術(shù),該如何悉心治國,又該如何多方制衡……因為父皇的不負(fù)責(zé)任,太傅們便將所有期待和心神全部灌注在他身上,只盼大晉王朝能再出一個可媲美先帝功績的合格君王。
他從來莊重自持嚴(yán)以律己,從未有失半點規(guī)矩分寸過。
人人贊他是最合規(guī)范完美的太子殿下,羨他擁有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矜貴威儀權(quán)勢……
可他也不過是個肉骨凡胎,是個會受傷會流血會迷惘會難過的……人。
皇宮中沒有半點溫情,除了皇祖父武皇帝外,唯一的暖意還是來自東宮眾臣精兵屬軍的忠心耿耿,來自從六歲起便陪在他身邊的宦官長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