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拿照片分享,于鳳飛捧著心口說可愛的,又轉向徐運墨,感慨,要是笑起來就更像了。
手機遞到徐運墨面前,里面的小女孩扮成迪士尼的白雪公主,眉眼與他確有幾分相似,卻開朗活潑得多。
他哥當家長帶大的小孩很難不外向。徐運墨推回手機,聽見對面那個與他一起保持緘默的人說道:“像有什么用,又不是自己的。”
于鳳飛立時警惕,飛去一眼。對方裝沒看見,繼續(xù)道:“學校那邊的事情,這么多年過去,算了,就當翻篇了,我在美協(xié)替你重新找了個——”
儂做撒啦!于鳳飛在下面狠狠踢他一腳,“講好今天只吃飯不提這些事情的。”
對方語氣仍是冷硬,“既然坐下吃飯,說明都有心想解決問題,那么大家各退一步。你的生活作風我不管了,回來找點正經(jīng)事情做,老是留在辛愛路干什么,不曉得的還以為我徐懷岳搞流放,讓自己兒子在外面自生自滅也不管?!?/p>
于鳳飛杏目怒睜,攔住話頭:“好了!動筷不動嘴,不準再講!”
見她離發(fā)火不遠,徐懷岳不再出聲,但他該發(fā)表的也發(fā)表完了,餐桌安靜下來。此時服務員恰好來分紅燒肉,感覺氛圍微妙,動作分外小心翼翼,剛要將小盤放到徐運墨面前,他抬手示意不用了。
“怎么不是流放?我是徐家的難民,去辛愛路就是逃難。五年前走的時候我不說得很清楚了嗎?一、不要再插手我的事情;二、我是同性戀。如果你接受不了,隨時歡迎和我斷絕關系?!?/p>
“這講的什么話?”徐懷岳大怒,“你怎么現(xiàn)在變成這樣?”
“我一直都這樣,你們不接受而已,外面多的是人想認你當?shù)也幌?,要是能選,我寧愿不出生在這個家里?!?/p>
說完起身,沒一絲猶豫。徐運墨只恨自己剛才居然留下了,與其坐在這邊苦熬,還不如回辛愛路幫王伯伯監(jiān)督垃圾分類。
于鳳飛卻不肯放他走,在桌子底下死死拉住他,徐運墨抽出手,“媽,你也是,要想一家團聚,去美國就行了。徐藏鋒有家有業(yè),什么都強過我,有他做你兒子足夠了,不需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。”
這么一句,聽得于鳳飛頓時臉色慘白。
徐運墨!走到門口,這次輪到徐藏鋒阻攔。他低聲說你冷靜點,說什么不生在家里,這種話講出來,媽要難受死了。至于爸那邊,他是有問題——我還不了解他?以前我和他吵過的架不比你少,但他就是這個性格,你稍微順著他意思講兩句才有的談,非要硬碰硬只有兩敗俱傷,那有什么意思?
“我哪里不冷靜,我現(xiàn)在腦子清楚得很,我只想按照自己的想法過日子,你們不接受是你們的問題,不是我的錯,我不會改。這頓飯你自己和他們吃吧,反正他們也只想看你,我從來都是多余的那個?!?/p>
你怎么這么想?徐藏鋒步步緊跟,到小如意門口那株分叉的榕樹,他終于抓住徐運墨,“今天是我太心急,想著過節(jié)至少一家人應該坐下來吃個飯,你要怪的話,怪我好了,這樣,我讓爸媽先回去,我和你留下單獨談?!?/p>
“談什么?給我看你女兒照片?還是聽你講家庭生活?我一樣都不感興趣。”
“徐運墨!”徐藏鋒摁住他,“我和你不是什么隔壁鄰居,兄弟兩個四年沒見,大把事情好講,我也想知道你最近過得怎么樣?!?/p>
徐運墨冷冷看回去,“你真的關心嗎?還是看到我這樣不舒服,影響了你美滿一家人的設想?”
你這張嘴巴真的是。徐藏鋒恨恨道,努力捋平氣息,繼續(xù)說:“我不想強迫你,我到下個月才走,如果你想找我,給我打電話,好嗎?”
“說完了?”
徐運墨問,隨后甩開徐藏鋒,頭也不回地往外走。
九月底的天氣愈發(fā)冷了。出門匆忙,外套忘記披,徐運墨決定只著單衫走下去。他沒有目的地,只要有路,就向前走。
徐藏鋒沒有追來,今天操之過急,他犯了錯誤,或許正在懊悔。他哥認為解決家庭矛盾是自己的責任,但徐運墨并不需要突如其來的調(diào)停。這幾年都這么過來了,無人改變的補救沒有意義。
他沒停下腳步,前面的路變窄了,他還是走著。外人都覺得他踏上的是康莊大道,羨慕他會投胎,卻沒人探究生在一個全是天才的家庭有多大壓力。
書畫不分家,他從小練習書法國畫,徐藏鋒每天練四小時,自己就練足八小時。即使如此,刻苦寫來畫出的東西都不及徐藏鋒簡單兩筆的勾勒。
認識到這一點是個漫長的過程。年幼時不懂,落筆僅憑直覺,胡亂一通涂抹就很高興,然而轉身才發(fā)現(xiàn)太多人、太多父母的朋友、沙龍的訪客在看完徐藏鋒的作品之后,開始用一種可憐的目光望向他。
那種目光落到身上,刀割般疼痛,一眼一眼的累積,讓徐運墨逐漸明白什么叫作天資。有段時間,他和徐藏鋒一道臨習宋畫小品。徐藏鋒不喜歡,討厭被困在咫尺之間中反復琢磨同一只鳥或同一株花的工筆畫法,因此總是很快糊弄完,隨后偷偷逃出去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