都煦坐回書桌前,卻再也無法專注。筆尖懸在紙面上,墨跡在燈下暈開一個小小的黑點(diǎn),像一只窺探的眼。她想,當(dāng)初在入住時(shí),房東可沒有提到會鬧鬼阿。
很快,脖頸后的涼意,又來了。
這次不再是羽毛般的輕拂,而是像一小塊融化中的冰,緊貼著皮膚,緩慢地向下滑。那寒意帶著一種穿透骨髓的陰森,激得她汗毛倒豎。
都煦猛地僵住,血液似乎瞬間凍結(jié),連呼吸都停滯了。她不敢回頭,只能死死盯著面前攤開的習(xí)題冊,紙頁上的字跡在她眼中模糊、跳躍,像一群受驚的螞蟻。
直到屋里的燈光不受控制地開始一閃一閃,最終發(fā)出燈絲超負(fù)荷運(yùn)作被燒斷的脆響,她眼前的世界徹底陷入黑暗之中。并不是全然的黑暗,還有窗外的電閃光,正透過窗子洶涌地滲進(jìn)來。
寂靜不再是無聲的背景,它膨脹著,擁有了實(shí)體,沉甸甸地壓在她的耳膜上。世界被抽成了真空,只剩下她自己狂亂的心跳,擂鼓般撞擊著xiong腔,一聲,又一聲,震得她指尖發(fā)麻。
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里,一種極其微弱、又無比清晰的聲息,貼著耳廓響起。
是嘆息。
一聲悠長、冰寒,浸透了無盡哀怨與某種病態(tài)滿足的嘆息,輕輕噴在她的耳垂上。
都煦的心臟驟然緊縮,幾乎要跳出喉嚨。她猛地側(cè)過頭,用盡全身力氣,視線投向那面讓她不安的梳妝鏡。
鏡面依舊清晰,映出她驚恐扭曲的表情,不過這一次有些不同。就在她肩膀后方,那片空無一物的、被光明與黑暗分割的地方——
一團(tuán)陌生的陰影,正靜靜地佇立在那里。
她看出那是人的輪廓,還是個頎長豐滿的女人,頭發(fā)很黑很長,海藻一樣的,足延到腳踝。她身上單裹件絲質(zhì)縞素緊身連衣裙,大片裸露的肌膚毫無血色,白得發(fā)青,凸起的脈絡(luò)密布周身,像是一件名貴的冰裂紋瓷器,美得不似人間。
她的一雙嵌在窄面的攝人心魄的慧眼,睫毛濃長,瞳仁黑大,波動著詭譎、憂郁的底色。周身繚繞著的肉眼可見的寒氣,讓鏡中的影像微微扭曲,顯得靈異無比。
女人微微歪著頭,視線穿透鏡面,直勾勾地落在都煦驚恐的眼睛上——
那種視線不是單純的怨毒或惡意,而是一種更深沉、更令人毛骨悚然的……專注的凝視。就像與故人離別多年,不期而遇的不可置信的樣子;或許比起這個來還要晦澀得多,帶著病態(tài)、貪婪的留念。
都煦想尖叫,喉嚨卻像被冰冷的鐵鉗死死扼住,發(fā)不出任何聲音;她想逃跑,四肢卻像灌滿了沉重的鉛水,動彈不得。巨大的恐懼攫住了她,如同被投入了冰封的深湖,刺骨的寒意瞬間淹沒了她每一寸感官。
那鏡中鬼影的凝視,仿佛帶著實(shí)質(zhì)的重量,壓得她脊椎生疼,幾乎要匍匐在地。
時(shí)間在極致的恐懼中被無限拉長。那鬼固然是美麗的,甚至比都煦這一生中見過的所有人都更美麗,可她一時(shí)間沒法欣賞,牙齒開始不住地打顫,咯咯作響,在這片凝固的寂靜中顯得格外刺耳。
就在這時(shí),那鏡中的虛影,動了。彼時(shí)又有一道驚雷劈下,在閃電的霜白光華中,她沒有影子,也沒有腳步聲。
一只白得近乎透明的手,緩緩從她身后抬起,動作輕柔。那修長的指尖,冷得沒有一絲活氣,而且并未觸碰都煦的身體,懸在半空,帶著一種奇異的、近乎憐惜的姿態(tài),就這樣輕輕撫過都煦映在鏡中、因恐懼而僵硬的后頸輪廓。
都煦感到一股電流般的寒意瞬間竄遍全身,整個人如墜冰窟。那冰冷手指的虛影掠過之處,皮膚仿佛被無形的冰刃劃過,激起一片細(xì)密的、瀕死般的雞皮疙瘩。
然后,一個聲音,不是通過空氣,而是直接在她空白的腦海里響起:
“…找到…你了…小煦…”
聲音空靈、縹緲,每一個音節(jié)都裹挾著濃重的shi冷氣息,和一種扭曲的、飽含執(zhí)念的狂喜。它像無形的絲線,瞬間勒緊了都煦的心臟。